（唐）韓愈〈原毀〉（題一本作〈毀原〉）

原毀（傑按：題一本作〈毀原〉。）

唐　韓愈

（傑據馬其昶校注，馬茂元整理《韓昌黎文集校注》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錄入，參以《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》《四部叢刊》本；吳楚材、吳調候選《古文觀止》北京 中華書局一九五九年版整理。）

　　古之君子，其責己也重以周，其待人也輕以約。重以周，故不怠；輕以約，故人樂為善。聞古之人（傑按：一本作「人」字，下同。）有舜者，其為人也，仁義人也。求其所以為舜者，責於己曰：「彼人也，予（傑按：通「余」，下同。）人也；彼能是，而我乃不能是？」早（傑按：一本作「蚤」；通「早」。）夜以思，去其不如舜者，就其如舜者。聞古之人有周公者，其為人也，多才與藝人也。求其所以為周公者，責於己曰：「彼人也，予人也；彼能是，而我乃不能是？」早夜以思，去其不如周公者，就其如周公者（傑按：「去其」下十三字，一本作「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而為之」。）。舜，大聖人也，後世無及焉；周公，大聖人也，後世無及焉。是人也，乃曰「不如舜，不如周公，吾之病也」；是不亦責於身（傑按：一本作「己」。）者重以周乎？其於人也，曰：「彼人也，能有是，是足為良人矣；能善是，是足為賢人矣。」取其一，不責其二；即其新，不究其舊。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。一善，易修也；一藝，易能也。其於人也，乃曰：「能有是，是亦足矣。」曰：「能善是，是亦足矣」；不（傑按：一本上有「是」字。）亦待於人者，輕以約乎？

　　今之君子則不然（傑按：一本無「則不然」三字。）。其責人也詳，其待己也廉。詳，故人難於為善；廉，故自取也少。己未有善，曰：「我善是，是亦足矣。」己未有能，曰：「我能是，是亦足矣。」外以欺於人，內以欺於心，未少有得而止矣，不亦待其身（傑按：一本作「於己」。）者已廉乎？其於人也，曰：「彼雖能是，其人不足稱也；彼雖善是，其用不足稱也。」舉其一，不計其十；究其舊，不圖其新。恐恐然惟懼其人之又聞也。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？夫是之謂不以眾人待其身，而以聖人望於人，吾未見其尊己也。

　　雖然，為是者有本有（傑按：一本無「有」字。）原。怠與忌之謂也。怠者不能修，而忌者畏人修。吾嘗試之矣，嘗試語於眾曰：「某良士，某良士。」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；不然，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；不然，則其畏也。不若是，強者必怒於言，懦者必說於色矣。又嘗語於眾曰：「某非良士，某非良士。」某不應者，必其人之與也；不然，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；不然，則其畏也。不若是，強者必說（傑按：通「悅」，下同。）於言，懦者必說於色矣。是故事修而謗興，德高而毀來。嗚呼！士之處此世，而望名譽之光、道德之行，難已（傑按：一本作「矣」。）！

　　將有作（傑按：一本作「仕」，又作「化」。）於上者，得吾說而存之，其國家可幾而理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