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明）夏完淳〈獄中上母書〉

獄中上母書

明　夏完淳

（傑據白堅箋校《夏完淳集箋校》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錄入，參以《夏內史集》上海 商務印書館 民國二十八年版整理。）

　　不孝完淳，今日死矣。以身殉父，不得以身報母矣。痛自嚴君見背，兩易春秋，冤酷日深，艱辛歷盡。本圖復見天日，以報大仇，恤死榮生，告成黃土。奈天不佑我，鍾虐明朝（傑按：一本作「先朝」。），一旅纔（傑按：同「才」。）興，便成齏粉。去年之舉，淳已自分必死，誰知不死，死於今日也！斤斤延此二年之命，菽水之養，無一日焉。致慈君託迹於空門，生母寄生於別姓。一門漂泊，生不得相依，死不得相問。淳今日又溘然先從九京，不孝之罪，上通於天。

　　嗚呼！雙慈在堂，下有妹女，門祚衰薄，終鮮兄弟。淳一死不足惜，哀哀八口，何以為生！雖然，已矣！淳之身，父之所遺；淳之身，君之所用。為父為君，死亦何負於雙慈！但慈君推乾就溼，教《禮》習《詩》（傑按：一本作「教《詩》」。），十五年如一日。嫡母慈惠，千古所難。大恩未酬，令人痛絕。慈君託之義融女兄，生母託之昭南女弟。

　　淳死之後，新婦遺腹得雄，便以為家門之幸；如其不然，萬勿置後。會稽大望，至今而零極矣。節義文章，如我父子者幾人哉！立一不肖後，如西銘先生為人所詬笑，何如不立之為愈耶！嗚呼！大造茫茫，總歸無後，有一日中興再造，則廟食千秋，豈止麥飯豚蹄不為餒鬼而已哉！若有妄言立後者，淳且與先文忠在冥冥誅殛頑嚚，決不肯（傑按：一本作「敢」。）捨！

　　兵戈天地，淳死後，亂且未有定期。雙慈善保玉體，無以淳為念。二十年後，淳且與先文忠為北（傑按：一本作「出」。）塞之舉矣。勿悲，勿悲。相托之言，慎勿相負！

　　武功甥將來大器，家事盡以委之。寒食盂蘭，一杯清酒，一盞寒燈，不至作若敖之鬼，則吾願畢矣。新婦結縭二年，賢孝素著，武功甥好為我善待之，亦武功 渭陽情也。語無倫次，將死言善。痛哉，痛哉！

　　人生孰無死，貴得死所耳。父得為忠臣，子得為孝子。含笑歸太虛，了我分內事。大道本無生，視身若敝屣。但為氣所激，緣悟天人理。惡夢十七年，報仇在來世。神遊天地間，可以無愧矣！（傑按：此為五言古體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