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東陽馬生序
明 宋濂
(傑據《宋學士全集》清 同治 退補齋本錄入,參以王榮初、徐沖注譯《明代諸家散文選》香港 三聯書店一九九四年版整理。)
余幼時即嗜學。家貧,無從致書以觀,每假借於藏書之家,手自筆錄,計日以還。天大寒,硯冰堅,手指不可屈伸,弗之怠。錄畢,走送之,不敢稍逾約。以是人多以書假余,余因得遍觀群書。
既加冠,益慕聖賢之道,又患無硯師、名人與游(傑按:同「遊」。),嘗趨百里外,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。先達德隆望尊,門人弟子填其室,未嘗稍降辭色。余立侍左右,援疑質理,俯身傾耳以請;或遇其叱咄,色愈恭,禮愈至,不敢出一言以復;俟其欣悅,則又請焉。故余雖愚,卒獲有所聞。
當余之從師也,嘗負笈曳屣,行深山巨谷中。窮冬烈風,大雪深數尺,足膚皸裂而不知。至舍,四肢僵勁不能動,媵人持湯沃灌,以衾擁覆,久而乃和。寓逆旅主人,日再食,無鮮肥滋味之享。同舍生皆被(傑按:同「披」。)綺綉,戴珠纓寶飾之帽,腰白玉之環,左佩刀,右備容臭,煜然若神人。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,略無慕豔意。以中有足樂者,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。蓋余之勤且艱若此。今雖耄老,未有所成,猶幸預君子之列,而承天子之寵光,綴公卿之後,日侍坐備顧問,四海亦謬稱其氏名,況才之過於余者乎?
今諸生學於太學,縣官日有廩稍之供,父母歲有裘葛之遺,無凍餒之患矣;坐大廈之下而誦《詩》《書》,無奔走之勞矣;有司業、博士為之師,未有問而不告、求而不得者也;凡所宜有之書,皆集於此,不必若余之手錄、假諸人而後見也。其業有不精、德有不成者,非天質之卑,則必不若余之專耳,豈他人之過哉!
東陽 馬生君則,在太學已二年,流輩甚稱其賢。余朝京師,生以鄉人子謁余,譔(傑按:同「撰」。)長書以為贄,辭甚暢達;與之論辯,言和而色夷(傑按:通「怡」。)。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,是可謂善學者矣。其將歸見其親也,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。謂余勉鄉人以學者,余之志也;詆我夸(傑按:同「誇」。)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,豈知余者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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